
張晉藩 資料圖片
又是一個金秋時節。每到此時,張晉藩的記憶總會“溯源而上”,越過歲月的千山萬水,來到75年前的那個9月……
1950年9月1日,剛滿20歲的張晉藩坐在教室里等待分配專業。得知組織上要調他去讀“國家與法權通史”研究生,他“心里很是高興”。他還記得,開學那天,劉少奇同志在典禮上告訴同學們:國家困難的時候,你們在這里學習,國家情況好轉的時候,你們要出去工作……所以,諸君一定要努力。
從此,“為祖國努力”成了張晉藩一生的追求。75年時光流轉,今天,榮獲“人民教育家”國家榮譽稱號的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張晉藩,端坐在自己一手創立的薊門法史書苑會客廳里,身后陳列的,是記錄古代法典的一部部古籍、一根根竹簡,那是一個古老民族的法律足跡。張晉藩,正是這足跡的守望者,是新中國中國法制史學科的主要創建者和杰出代表。
從教70余年,張晉藩為中國法制史學科奠定了理論基礎和結構范式,豐富了其學術內涵,填補了不少歷史空白。他以確鑿史料論證了中國古代法律體系“諸法并存,民刑有分”,打破了西方學者“中國古代只有刑法、沒有民法”的偏見,也修正了中國學術界在西方中心論影響下不承認中國固有民法的認識。
早已著作等身的張晉藩做到了“開一方風氣之先”,但他最珍視的,還是“老師”這個稱謂。他招收培養了第一屆法律史學博士生、第一屆博士留學生、第一屆論文博士生,創建了第一個法律史學國家級重點學科基地。1984年,張晉藩招收首屆中國法制史博士生,他的學生朱勇的博士學位證書上,赫然印著“001”號。
今天,張晉藩仍然堅守在教學一線,親自帶博士生。每年9月,他都會給學院的博士生上大課。70多年教學生涯,內容早已熟極而流,但是他的學生、中國政法大學法律史學研究院講師張京凱告訴記者,先生仍會自暑假就開始備課?!跋壬拿恳还澱n都會形成一篇嚴謹的講義,通過重要概念串聯起資料和歷史脈絡,既生動又有說服力。先生自中年后,深受眼睛黃斑病變的困擾,近年來尤甚,只能通過6倍鏡甚至12倍鏡工作。但是高倍鏡下,工作十分鐘以上就會頭暈不止,因此先生課上不能板書,他會把重要概念口述給學生,并請學生做成PPT在課上邊播邊講。每次講課,慕名前來‘蹭課’的學生都把教室擠得滿滿當當”。
中國政法大學法律史學研究院院長顧元1999年考入張晉藩門下。20多年間,“先生耳提面命,春風化雨”,讓顧元獲益良多。
顧元告訴記者,在學校里,張老師的學生“最好認”,因為“帶有張老師學術傳承的印記”。
“先生常說,法律史學的研究不能一味鉆故紙堆,為歷史而歷史,不能做成‘書齋里的學問’,而應放眼天下,溝通歷史與現實,挖掘并闡釋中國優秀傳統法律文化之精髓?!鳖櫾榻B,“先生治學特別強調創新,主張‘以古人之規矩,開自己之生面’,他對學科的卓越貢獻,就是在不間斷的創新開拓中完成的。我們這些學生也謹記先生教誨,以創新為目標,‘文章不寫一句空’,不拾人牙慧,希望能為構建中國自主的知識體系作些貢獻?!?/p>
張京凱仍然記得先生指導自己第一次講課的情景。哪怕對材料掌握得很充分,他仍然無法做到“像先生那樣游刃有余,說是講一個小時,總能正好在一小時處收尾,恰到好處”。先生讓他把內容寫成講義,對著鏡子練習,“一遍不行兩遍”,“講課不能只靠臨場發揮,要講的內容,必須盡在掌握”。
這樣的字斟句酌,是“張門弟子”的必修課。張京凱說,成為先生的博士生之后,每學期總有一段時間十分緊張,那是交論文的日子?!坝捎谘奂?,先生無法長時間伏案修改,但是他有自己的方法——每到交作業的時候,他就讓兩名博士生到家里,挨個讀論文給他聽。讀到關鍵處,他會讓學生停下來反復讀。碰到有的學生論文沒寫好,遣詞造句粗糙,他會提醒學生——要認真、嚴謹,要建立規范科學的學術思維。然后便逐字逐句反復斟酌,幫其修改。曾有一位學生,論文總是達不到要求,先生就讓他像高中生一樣每周去家里匯報。他的論文涉及中外比較,中文部分先生逐句修改,外語部分先生求教別的老師,直到改得滿意為止。先生帶學生,像是古代師帶徒一樣,手把手教學,拳拳之心令人感動”。
令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教授陳景良最感慨的是,先生培養學生,首重其德,而后將“誠、信、智、勤”結合起來?!跋壬脤W者熊十力的話說,‘惡莫大于俗,俗莫偷于膚淺’‘天下唯浮慕之人,最無力量,絕不肯求真知’。在他心里,治史是莊嚴的事,史料的鉤沉辨偽尤不可偷懶、自欺、敷衍塞責”。
“不偷懶、不自滿”,這是張晉藩的人生格言?!白鰧W問的人對學問了解越多,學習時間越長,就越感覺自己學識淺薄。如果再給我這么長的時間,我能看多少典籍、簡牘??!我把這些希望都寄托在我的學生身上?!睆垥x藩滿懷情感地對記者說。
回首求學生涯,張晉藩還記得兩位授業恩師對自己的影響:“一位是我初中時的老師。少年時,喜歡華而不實的辭藻,一次寫游記,我寫出兩句類似‘臨風涕零’的駢句,自己得意非常。發作業的時候卻發現,我只得了70分。老師說,少年人要有昂揚向上的生氣,不可沉溺萎靡,否則即使文章辭藻優美也無意義。還有一位是我讀研究生時的老師——法學家何思敬先生,他既是革命家又是法學家,他告誡我,做學問不能講條件。在延安時,他翻譯《哥達綱領批判》,一盞油燈如豆,在燈下他聚精會神,生怕有錯漏,結果完成得很好。新中國成立后,條件好了,他再次翻譯《哥達綱領批判》,明亮的燈光下,卻把‘金錢鐵律’誤寫成了‘金錢銅律’??梢娮鰧W問只與‘認真’二字相關,并不因條件好而有所改變?!?/p>
70余年來,張晉藩不忘老師的教導,追隨心目中“大先生”的足跡前行。采訪中,他欣慰地說:“我迄今培養的100余名博士生,他們或在學術上成為帶頭人,或在實際工作部門擔任要職,無不盡職盡責為黨工作,未聞有玩忽職守者?!?/p>
桃李芳菲,這是他送給國家的“禮物”,是一位人民教師最大的驕傲?。ū緢笥浾?nbsp;姚曉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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